四天以來第一次看到蔚藍的天空,玄翔不由得抬頭發呆。

  他終於離開那個密室,穿過寬闊的庭園,種植的都是他沒見過的奇花異草。

這裡的人穿的都是烏衣。玄翔已換上同樣的黑色衣服,這與他在小倌樓時穿的鮮豔衣衫不同,但看得出是上好的布料,輕軟柔順,至少比這幾天似著非著的衣物保暖多了。

  雖然各人都穿得黑黑的,但衣著各有特色。

  就像他身前帶路的少女,烏衣上配上緋紅的腰帶,還掛著一串串小銅鈴作飾物。隨著腳步發出清脆的鈴聲。

  「喂,在發什麼呆?還不快點跟上來!」帶路的少女終於忍不住回頭怒駡。

  「抱歉!」玄翔馬上跟上。

  眼前的少女和玄翔的年紀差不多,他認得她是這幾天在玄天音身邊為他梳洗更衣的少女之一。也許玄翔現在的身份不一樣的關係,少女當日默默不作聲,現在的語氣則毫不客氣,玄翔卻不討厭這種轉變。

 

  當他們進入院子時,少女的步法轉變了,鈴聲也隨即消失。頓時院內除了林間的鳥聲和自己的腳步聲外,還有前方閨閣的門扉開啟的聲音,一名素衣男子匆匆出來。

  「于大人。」

  少女行禮抬頭後驚訝的說:「您的臉!?」

  于矢宇溫厚的臉上沾著顏料,他的懷中正托著兩隻繪碟,一支大毛筆和一隻白玉杯子。素衣沾上點點彩墨,看上去相當狼狽。

 

  「我沒事,流花。」 于矢宇說。

  楊流花示意門外的丫鬟接過他手上光看就知是玄天音的物品,又命人準備沐浴用的熱水。

  「護法大人心情不好,大人您也不用不躲啊!」以于矢宇的身手,楊流花不信他躲不過玄天音鬧情緒而亂扔的東西。

“  「些繪碟和筆都是天音愛用的,摔壞了她心痛,而且顏料弄髒了地方只會令她更氣而已。」

  于矢宇拒絕流花遞上的絲巾,隨便用衣袖抹去臉上的痕跡。他身上的墨跡多半是用身體接去飛淺出來的墨汁的結果。

 

  于矢宇的視線轉落楊流花身後的玄翔。

  「這就是天音帶回來的孩子?」

  「是的。教主命流花帶他去見護法大人。」楊流花道。

  于矢宇領首,對玄翔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叫玄翔。」玄翔回說。

  于矢宇搖頭說:「光是姓玄在這裏就已經不算『小人』了。」

  他們對視了一會,於矢宇又說:「你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將來一定有所成就的。」

  從前在小倌樓時玄翔已不知被多少人讚美過,但出自眼前的男子口中全沒以往恩客的輕薄之意,他覺得自己的耳根熱起來。

 

  當于矢宇離開後,楊流花在玄翔的耳邊低聲說:「護法大人心情不好,你待會兒小心說話,別惹大人生氣。」

  楊流花領玄翔走進內廳,紅紗幕內彷如進入另一庭園;雪白的牆壁上繪了一幅幅的花叢:春蘭、夏蓮、秋菊、冬梅。彷佛將四時景象也收集在廳中。

  發現玄翔看得發呆,楊流花一手按在他的肩膀要他跪下,再行禮道:「護法大人,已將玄翔帶到。」

  「參見大人。」在楊流花的瞪目下,玄翔連忙行禮。

  玄天音半依在窗臺旁的貴妃席上,一身黑紗長裙遮蔽不住浮突的身段,雪白的腳裸在裙擺下若隱若現。蔥指玩弄著相了金邊的繪筆,身旁小幾上的筆架卻弄得東歪四倒,一片凌亂。

  良刻,玄天音終於開口道:「辛苦妳了,流花。」

  玄天音的頭沒動,漆黑的眸子掃往他們方向。楊流花退到柱角一旁。

  「玄翔……」不是叫喚誰,朱紅的張合純粹品嘗著這名字的意味。

  「你知道當初奴家為何要從小倌樓買你回來嗎?」

  「是。」

  「奴家當初希望你能好好服待教主,想不到卻變成收你入門下。」

  玄天音站起來,赤腳步向玄翔臉前,繪了紅花的指甲撫過他的臉。她朱唇上揚,豔麗的笑容不知令多少男人著迷,玄翔看在眼中卻覺得心寒。

  離開小倌樓後他接觸得最多的人便是玄天音,但從沒對她有這種感覺,出自本能的恐懼。玄天音身上散發一鼓寒氣,光是待在這裏便全身顫慄得不成話。玄翔想到昨日在地牢時玄天泠身上也出現同樣的氣息,他腦海中唯一想到形容這感覺的名字是-殺氣。

 

  「也許我帶你回來是錯的。」說著,托著玄翔下領的手指收緊,鋒利的指甲刺得直叫他生痛。

  想起玄天泠曾說這教派的人指甲也能藏毒,玄翔不敢動,只能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女子。

  「可惜,你現在的生死已不由得我控制。」玄天音最終還是鬆開手。

  「教主命奴家教你習武用毒。你的年紀已過了學武的最佳時期,不過沒關係,我們百毒教不像外面其他教派般光靠一身武功蠻力行走江湖。只要你學會如何使毒,要自保也不成問題。」

  玄天音轉身坐回席上,嚴肅道:「既然成為百毒教的門人,那便要好好遵守百毒教的教規,流花。」

  「弟子在。」楊流花上前跪下應道。

  「待會好好教導玄翔教中的規矩,明天卯時帶他去百草閣。」

  「弟子領命。」

 

     *     *     *

 

  百毒教,能施百毒解百毒也。在江湖中亦正亦邪的教派,多少武林人士中了其獨門奇毒而痛不欲生,亦有不少人獻出金銀財寶為所中的劇毒求解藥。

  會下自己不能解的毒之人是笨蛋,只會解毒卻不能用毒防身的人就等著被宰吧。楊流花如此說。

  也許毒舌也是這教派的特色。楊流花滔滔不絕的道出加了個人見解的教規,玄翔緊緊記在心中。

  「明白了沒?」

  「是的,師姐……」

  「喚我流花便可。」看到玄翔緊張得不知所措的樣子,楊流花說話的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百毒教的總壇在山谷之中,遠離其他城鎮自成一閣。這裏房子的外牆都刷得粉白,和黑衣人成對比。離開華麗的大宅後又是一番景象,如其說像教派倒不如像一個小村莊,房屋的旁邊圍著家禽,有婦女在洗衣服,也有老人家二正躺在竹床上午睡。

  「他們都是不想再理會江湖但又不想離開的弟子,別看他們這麼休閒的樣子,用毒的本領可不低。」楊流花笑說。「護法大人明兒會開始授你用毒,現在我先帶你在教內走一趟,給你認路。」

  「不是教主教我嗎?」玄翔說,言語間帶著失望。

  「教主教務繁忙,那有時間授徒?」 楊流花給了他一個白眼。「普通弟子只有在重要的大會中才有機會見到教主。讓護法大人親自教你已是榮幸。」

  聞言,玄翔美目內的神彩暗淡下來,手撫上束發的銀白發帶。

  那個人給了他自由,然後就這樣放手不管了嗎?

  「但教主賜予你他的姓氏,你便不會是普通弟子了。」

  「這是什麼意思?」玄翔問道,剛剛于矢宇也說過相同的話。

  在被賣到小倌樓後,姓氏對他來說已沒有意義,但在這裏的人來說並不一樣。

 

  楊流花沒有回答,走著走著帶玄翔走到樹林中。叢林中滿是鮮紅的小果實,楊流花隨手摘了顆塞到玄翔嘴裏。

  「這個對身體很好的。」接著她拉起衣擺的一角,邊走邊把果實摘下放進去。

酸甜的味道在口腔內散開,紅色的汁液留在玄翔唇邊為它沬上一層胭紅。

  「我們在這裏歇一會吧!」只見楊流花雙腳一躍,伴隨串串鈴聲,轉眼已落在前方大樹的枝幹上。隨後扔了幾顆果子給玄翔,示意他坐下。

 

  「玄氏家族創立百毒教,每代教主均由其子孫繼承,而其親戚則協助掌管教務。」楊流花一口一個果實,道出教派的歷史。

  百毒教從不招收弟子,谷內的弟子全是從外面撿回來的孤兒。不是同情心氾濫,只因吃過苦的人才不怕苦。當中有不少無名無姓的孤兒,但被賜與玄姓的玄翔是第一個。玄這個姓氏在教中有著特別的地位。

  「小翔,我雖不知教主為何如此看重你。」楊流花看著玄翔的身影,想起在他還是孌童時玄天音說的話。「也許……」楊流花把欲說的話吞回肚中。儘管她平常多話,哪些話不應說的話她還曉得。

  「但你不要恃寵而驕,沒有實力的話沒有人會看得起你。當然若你只求每餐溫飽的話,這裏也不介意多養幾個雜役。」畢竟拾回來的孩子也不是每個也有用毒的天份。

  「是的,師……流花。」玄翔不理解就算名門正派中,同門也會為了利益地位而明爭暗鬥,只是呆呆的回道。

  楊流花也明白新來的師弟總是一臉愣頭愣腦的樣子,但出現在玄翔的臉上……真是浪費了這張漂亮的臉,她暗歎。

 

  「流花姐!」

  玄翔一直聽著楊流花的講解,沒留意眼前何時出現了兩名小孩。只見兩名十歲左右的男孩握著對方的小手站在一起,不只衣著和髮型,連臉也竟一模一樣!

  「紅葉、青梅,你們採好藥沒?」

  「只欠流花姐頭上的幾朵花兒。」右邊的男孩說著,臉沒轉過來。

若說兩個孩子唯一的不同之處,便是說話的男孩與那清澈的聲音不同,圓圓的眼睛失去光采,黑眸沒有焦點。莫非……

  「要花兒的話師姐給你便是了。」楊流花從頭上方的枝葉上摘過正盛花的黃花,向他們扔過去。只見另一個一直沈默不語的男孩倏然跳起把四散在空中的落花一一接過,然後回到擁有同一張臉的小孩身旁再次牽起他的手。

  「流花姐帶了位很漂亮的哥哥來呢!」

  「他是新來的弟子,玄翔。」紅葉和青梅走到玄翔面前,道:「你好,我是紅葉,這個是我的雙生弟弟青梅。」

  紅葉說話時眼睛並沒對上。玄翔抬頭望向楊流花,後者點頭回應。

  「我的眼睛看不見的,而青梅則不能說話。」聽到紅葉語氣輕鬆的解說他們的狀況,玄翔反而不知怎樣接下去。

  「沒關係的,青梅是我的眼睛,我是青梅的嘴巴。」

  「你們的感情真好。」聽到玄翔的話,一直沒有表情的青梅笑了。

 

  告別了紅葉和青梅,楊流花帶玄翔來到一個明亮的大湖,不少弟子正在采藥。楊流花在湖邊的竹蘆裏取了藍子,和玄翔蹲在草地上采著不知是野生還是種值的藥草,邊解說著它的功用。

  「……記好了,這幾種是你今晚要泡藥澡用的,可以采多一點,下次要自己準備材料。」

  「是……」

  「別一直揉眼睛,手髒。」瞥見玄翔手上的泥巴把漂亮的臉弄花了,楊流花無奈的抽出絲帕幫他擦臉。

  「好像有沙子跑進眼睛……」

  「我看看。」楊流花靠近玄翔的臉,倏忽雙目一瞇,抓起藍子內吃餘的果子運勁扔出,隨即傳來男子的慘叫聲。

  「李煬徽!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這裏使毒?難道你不知在和泉四周是嚴禁用毒的嗎?」楊流花站起身看著玄翔身後遠處的青年,不愧是玄天音的得意門生,連瞪人的氣勢也有幾分相像。

  李煬徽原本還算端正的臉右邊眼被打腫得像個桃核似的,,只能半睜的眼睛掃過玄翔的背影,有點不憤的說道:「那只是癢粉。我剛聽說來了個新人,才想開個小玩笑。」

  在楊流花的怒目下李煬徽走到玄翔面前,帶點不甘地說:「剛剛我只是和你開玩笑,你別介意。」

  其實那些癢粉李煬徽還未散出,否則他便不只腫了邊眼簡單。

  「沒關係。」玄翔抬頭只見李煬徽看著自己發愣,加上腫起的臉形成一個滑稽的樣子。

  李煬徽聽紅葉說流花帶著個美少年四處走,卻不知是如此美麗的人。谷中是不缺俊男美女,護法玄天音便是教中數一數二的大美女。玄翔不像玄天音美豔得令人不敢窺覬,他是朵始開放的牡丹,仍未盛開但散發的香氣已令每個路人停下腳步,希望目睹它盛開的一刻。環望四周的弟子都低頭紅著臉卻不時往他們偷瞄。

 

  「呆夠了沒?我們可忙著呢!」楊流花嚴肅的道。雖說她的年紀和玄翔差不多,但從小在谷中學毒習醫,在年輕的弟子中有一定的地位。

  回過神的李煬徽並沒有離去,反而一直跟在他們屁股後面,惹得楊流花一臉不滿。

  「反正我今天要做的都做好了,人多熱鬧點嘛!」 李煬徽賴死不肯離開,楊流花倏然笑道:「你確定要跟著?別後悔。」

  最後他們來到林中的一間小屋。玄翔怎看也只是一間普通的房子,李煬徽見到他們的目的地後卻像面前的是鬼怪的居所般緩緩後退……該不會真的是鬼屋吧?

  楊流花走到門前叫喚道:「瑛,我來了!」

  屋內並沒回應,他們等了很久,久得玄翔以為屋內裏沒有人時,木門才慢慢打開。看到門後的青年時,玄翔不禁想懷疑相貌也是百毒教選弟子的條件之一。眼前的弱冠男子樣貌不算出眾,只比普通人姣好一點,更別說站在玄翔身邊。但他的眼角與唇卻帶著說不出的媚態,光是一笑,彷如月下的桃花把人的心魂勾著走。

  一頭青絲用紅色的絲帶束著,身上穿的是極為輕薄的黑紗,比一般男子略為纖細的身子若隱若現,令玄翔想起還是當孌童時所穿的衣衫。

  若玄翔是讓人讚歎仰慕他的美貌,瑛便直接能勾起男子下半身的欲望。在小倌樓中絕對會是頭牌。

  「這位是秦瑛,是位很厲害的藥師。」楊流花說。

  秦瑛眸子瞄向遠處的李煬徽後,纖指托起眼前的這張新臉孔。

  「你便是天音帶來的孩子?」玄翔的臉隨著秦瑛的手指左搖右擺。「這樣的美人也放著不享用,天泠那話兒果真不行了?」

  在遠處一直沈默的李煬徽忍不住怒駡:「秦瑛,別恃著教主喜歡你就胡說八道!」

  「我只是和這孩子開個玩笑罷,天泠的身體我當然清楚不過。」秦瑛身子一側,讓出路來,「煬徽看來心火過盛,不如進內喝口茶消火吧!」聞言李煬徽退後一大步,臉色猶如身旁的叢木,秦瑛則有趣地看著他的反應。

  「瑛,別再鬧煬徽了,我今早托你準備的東西好了沒?」楊流花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秦瑛真的要鬧起來可會沒完沒了的。

  「妳當我這裏是什麼地方,那幾樣小東西還得準備?自己進內拿好了。」

  「小翔,你在這裏等我出來。」和李煬徽相反,楊流花毫不恐懼大刺刺的進去。這時玄翔才留意到屋裏傳來的細微聲音,有內功低子的楊流花和李煬徽應該早已聽到,是男子喘息的聲音。尋常人會認為內裏有人生病了,玄翔卻很清楚這是情欲難耐的呻吟。難怪李煬徽一直躲得遠遠的,但對小倌出生的他來說已見怪不怪,他對秦瑛說:「秦公子和教主很熟嗎?」

  「你想知道嗎?」秦瑛笑得一臉曖昧的說:「找天來我家喝杯茶我再告訴你,我對你也很感興趣呢!」

  「瑛你也別逗他了。」楊流花從屋中步出,手中還多了一袋蠢動的白色布袋。秦瑛聳聳肩笑著目送他們離開。回程時李煬徽在玄翔耳邊告訴他儘量別靠近秦瑛的藥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寒魚eir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