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下的筆記本

　　傳說青鸞峰住著神仙，上山的樵夫卻說只住著一對夫婦和他們的一對兒女。某天樵夫在山上被山豬襲擊時，那位兒子出手保護了他，女兒為他療傷，丈夫把他的工具修好，婦人端來熱湯讓他喝下，也許這家人便是神仙化身也說不定。
　　
　　　　　　　＊　　　　　＊　　　　　＊
　　
　　「紗……菱紗……」
　　聽到這熟識溫柔的聲音，我緩緩張開沉重的眼簾，還未適應光線的眸子矇矓見到紫英擔憂的樣子，看來這次睡得太久了。
　　「菱紗，用湯藥了。」
　　看到紫英手上那碗黑烏烏的液體，我當場皺眉嘟嘴，也不怕以這個年紀裝起來會給人嘲笑。紫英幾十年來早已習慣我的把戲，拿著湯藥的手動也不動，大有再不喝了它的話灌都給我灌下去的意思。
　　紫英的醫術進步了不少，甚至有村民上山來求醫。湯藥的味道卻沒怎樣變，仍是苦、苦、苦……紫英只回說苦口良藥。
　　噬下最後一口湯藥，一直守在床邊的『夢璃』笑著把早準備好的花茶送上，清香甘甜的味道把嘴裡餘下的苦澀味沖淡。花香讓我想起剛才做的夢，忍不住揚起唇角笑起來。
　　「小紫英，我剛剛做了一個夢……我們的過去……」
　　四人的相遇、修仙的時光，生死離別，最後在青鸞山定居、成親。
　　紫英習慣性的按著我的脈門久久沒有移開，我伸出另一隻蒼白枯乾的手蓋著紫英的，笑著搖頭。自己的身體怎樣當然是自己最清楚。
　　眼睛掃過紫英灰白的長髮，與夢中不同，時間和經歷令紫英的臉變得更成熟穩重，仍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天河呢？」話剛說出口，便聽到屋外傳來殺豬的叫聲。
　　「他說要找山上最大頭的野豬來當晚飯材料。」紫英說，天河便一手抬著頭野豬衝進來。
　　「菱紗醒了嗎？睡了幾天肚子一定很餓，我馬上把野豬烤了給妳吃。」
　　受到銜燭之龍法術的影響，時間並沒在天河的外表上帶走什麼，一如最初的俊朗，問題是天真的傻氣也沒怎樣改變，這也是法術的影響嗎？

　　「有哪裡覺得不舒服？」也許我沉思太久，紫英漂亮的劍眉皺起，握著我手腕的手用力得讓我發痛，就像一個害怕失去重要東西的孩子。紫英總是太窮擔心了，雖然我並不討厭這種感覺，我想天河也是。

　　指尖撫上紫英的眉心，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

　　「大概是躺太久了，今天的天氣不錯，我想出去曬曬太陽。」我慢慢的撐起乏力的身體，天河把野豬扔在牆邊一角走過來。

　　「我來。」沒等我說什麼，身體一輕，天河便把我橫抱起，看得『夢璃』和紫英都笑起來。與平日活蹦亂跳不同，抱著我的天河步伐平穩，在他懷中不會上下震盪，只感到溫暖……

　　青鸞峰的山頂看下去是一片廣闊的雲海，有種乘雲駕霧的感覺，我很明白為什麼當年老爺和奶奶會在隱居於此。天河找來一張竹製的椅子讓我坐下。初春清早的關係空氣間還帶著寒意，『夢璃』馬上把雪裘拿來把我包得暖烘烘的才準備烤野豬的烤架。

　　「真想再一次御劍飛行。」看著眼前的景色，我不禁懷念起踏在劍身，在雲間穿梭如風的感覺。

　　「還好說，上個月菱紗吵著要飛，得意忘形得差點便掉下來。」天河說話中的怒氣害我有點退縮。好像身體就是從那天後開始漸漸轉差，還好當時叫嚷著紫英讓我飛。

　　「當時天河不是接著我嗎？」儘管知道天河看不到，我還是扯起笑容說：「我怕之後沒機會再飛了……」

　　「胡說，待妳身體好些我們便能再次御劍而飛了！」天河突然叫嚷讓我吃了一驚。

　　「天河。」我拉著天河的衣袖引導他靠在我懷中，輕拍著他的肩背。

就算大家什麼也不說，心裡已隱隱感到離別在即。

　　「不用擔心，我很好。」我的雙手托著天河的臉頰，讓二人的額頭靠在一起。

真是令人窩心又擔心的孩子，當年老爺離開的時候一定也很擔心吧！讓天河一個人在山上過活，更多的是不捨……

　　不捨得……真的不捨得……

　　還好已找到可以照顧天河的人，真是太好了……

　　當年有上來青鸞峰遇到天河實在太好了……

　也許是跑跑跳跳的關係，天河的體溫比尋常人高一點，溫暖闊大的手撫上我眼角的幼紋，把寒氣隔開。
　　「好了，你不是要燒全豬的嗎？」
　　「對啊！」天河確定雪裘把我包得密不透風後才走到去『夢璃』身邊開始烤豬。
 

　　「紫英，我們共過了多少個十九年？」紫英沒有回答，蹲下身輕輕握著我的手，其實不用算我也記得。
　　有點慶幸天河看不到時間的變遷。山下的人由夫婦、姐弟，直至現在以為天河是我和紫英的兒子。我們外貌已轉變，天河卻沒有變老。不，改變的只有我一個，不知夢璃回來時還識不識得我呢？
　　「小紫英，你不用再偽裝了，我想見回你真實的樣子。」聽完我說的話，紫英一臉苦笑，接著身體發出微光，由手部開始身上的幼紋漸漸退去，除了一頭班白的長髮外，已變回夢中的俊美青年模樣。雖然我覺得成熟的紫英也很有魅力，不過今後要待在天河身邊還是這張臉比較合襯。
　　也許是修仙的關係，紫英的臉同樣一直沒有變老，察覺到這點後紫英開始在自己身上使用幻術，讓人看上去年紀和我差不多。紫英是個溫柔的人，總是先為我們著想後才會為自己把算，修行之餘還要照顧我們，前些年閉關修行的時候交帶我們的書卷比瓊華派書庫的書卷還長。最近天河也開始唸他了，真不知道紫英遇到我們是我們的幸運還是他的幸運。
　　「紫英，謝謝你。」

　　「怎麼了？」

　　「很多事也想向你道謝……咳咳……」

　　紫英輕拍我的背為我順氣，柔聲道：「我們是一家人，沒什麼道不道謝的。」

　　聽到紫英的話，心裡的暖流滿得快要溢出。對啊，儘管我們沒有夫妻之實，我還是天河和紫英的妻子，他們也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有你們這麼棒的丈夫，我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妻子……咳咳……」我強忍喉嚨溢出的腥甜，緩緩道：「不知天河的爹……老爺會不會喜歡我這個媳婦……」

　　「當然會喜歡。」
　　聽到紫英像哄孩子的說法，我笑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我可以在鬼界償還罪孽的期間待在老爺的身邊。」　
　　老爺獨自一人在那幽暗的地方等著玄宵，十年、百年……一定很寂寞，光是想像已經覺得很悲傷了……不知那時候叔叔離開了沒？
　　「菱紗……」
　　「紫英……麻煩你，當夢璃回來的時候……代我向她說聲……對不起……我不能等她……咳咳……」
　　鮮紅的血咳吐在掌心，身體很沉重，意識卻輕得快要飄走。
　　「菱紗！」
　　紫英的真氣緩緩輸進身內，我無力的搖頭告訴紫英沒用的，我知道我的時間到了。
　　矇矓間見到天河和一沒紫色的身影趕來，絕色的臉上盡是擔憂和驚慌……是『夢璃』還是夢璃！？
　　「夢璃……你終於回來了嗎？」
　　不知是誰握著我的手，是誰的淚落下。
　　「夢離，我很想妳……我怕這一生再也見不妳……」
　　等了一回又一回的十九年，多少次期待與失望……不是沒怨過、哭過，‘『夢璃』一直沒有消失，妳又有否把我們忘記？
　　只等一個人也如此痛苦，夢璃失去了我們能承受那份悲傷嗎？
　　「夢璃，我們一直在等妳回來……我想告訴妳……我很幸福……」

　　也許別人眼中我的生命很短暫，但我過得很幸福。

　　「能認識天河、夢璃和紫英……我真的很幸福……」

　　所以，你們別再傷心了。

　　是誰在叫喚，是誰擁我入懷……

　　我吃力掙開沉重的眼簾，想把我眼前最重要的人的樣子深深記在腦海中。

　　來生就算轉生為林木、痴兒，也希望能再次相聚在一起。

　　即墨煙花，崑崙月下，這份感情不會改變，直到與你們再次相逢……

　　　　　　　＊　　　　　＊　　　　　＊

　尾聲

　　即墨一年一度的慶典，家家户户掛上蓮花燈，也有小孩興致勃勃的在海邊放水燈，簡樸的村莊頓時變得火樹銀花。村中一名小女孩獨個兒走到可以俯視即墨的山丘，一如以往的把她親手製造的蓮花燈一盞盞的掛在樹上。今天十五月圓，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山下村莊的燈火閃閃發亮，誰也不會留意山上這點點燈光，小女孩仍是每年都會來這山丘掛花燈。倏忽聽到遠處傳來腳步聲，小女孩回頭好奇地想有誰會像她一樣這時候上山。
　　
　　在柔和的月光映照下，小女孩瞥見三個年輕人從森林裡慢慢步出。也許，他們是從月宮來的神仙，走在前方的青年穿著一身獵人裝束，雙眼閉著卻毫不影響他的走動；他身旁的青年有一頭月光色的長髮，看似冷漠但眼神流露著一絲溫柔；紫羅紗裙的少女走到小女孩身邊，小女孩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不禁問道：　「仙女姐姐，你們是從月宮來的嗎？」
　　少女輕輕搖頭，淺笑說：「我們從青鸞峰來的。」
　　「青鸞峰？」原來神仙是住在青鸞峰，小女孩心想，她覺得神仙姐姐笑起來更漂亮了。
　　「小妹妹，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等人啊！」小女孩道。少女聽到回答時全身一抖，強壓下內心的情緒問：「等誰？」
　　「唔……我不知道。」小女孩皺起眉頭，從她有記憶開始每年都會到來這裡，儘管被村裡的人取笑，儘管不知道要等的人的樣貌，她還是一直等著、等著……
　　「一個人在這裡，不寂寞嗎？」年輕的獵人蹲下身問，雖然他閉著眼睛，但小女孩知道他正在「看」著自己。
　　「不會啊，我知道我一定會等到的。」小女孩甜甜的看著樹上的花燈，她的內心告訴她遇到等待的人後會很幸福，她一直在期待那一天。
　　「值得嗎？」銀髮青年問，話語的尾音帶著沙啞。
　　小女孩不明白神仙哥哥話中的意思，嘴巴卻自動回道：「值得，他們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就算輪迴轉世，用一生去等待，也希望能再相逢。
　　
　　少女孩倏然緊抱著小女孩，淚水沾濕她的衣裳。
　　「對不起……對不起……讓妳一直等我……菱紗……對不起……」
　　小女孩看著少女哭泣的臉，再抬頭看看身邊帶著淚光的青年，他們的反應沒令小女孩覺得驚慌，反而心裡暖暖的，她知道她等到了。
　　
　　「我回來了。」
　　
++菱紗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