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陽城離青鸞峰不遠,半天車程便到達了。

 

  回到山上的野人比以往都來得活潑。

  紫英在木屋的附近搭了二座小屋作鑄鐵和放藥材之用。

  菱紗一口氣添了一堆新傢俱,她說一個前大盜的家怎可以那麼寒酸!然後把樹屋變成她的閨房。

  天河本身感覺四周氣息的能力特別強,在紫英的幫助下很快再次掌握御劍術。

 

  青鸞峰再次流傳有神仙居住的傳說,山下的村民多次看見有神仙在山邊飛過,也有村民說看見飛的不是人,而是山豬。

 

  夜深了,青鸞峰上的小屋還亮著燭光,木門被推開,乾燥的藥材味隨即傳入天河的鼻中。

  「紫英,菱紗煮了甜湯,我端來給你的。」

  坐在窗邊的紫英過來接過天河手上的托盤,順便拉起他的手帶到桌旁坐下。

  紫英拿起湯匙把還帶熱氣的甜湯翻了翻,裡頭糊爛得看不出是什麼。

  「這次是?」

  「甜瓜糖水。」

  紫英送了匙入口,是糊點,不太甜。

  「比上次進步了。」紫英說。

  「對吧!我也這麼覺得。」天河高興道。

 

  他們都沒什麼下廚燒菜經驗,在野外時吃乾糧果腹,烤魚或野味就不錯。普通的家常小菜都不會,只會炒青菜的紫英已經是最好的了。

  天河是沒所謂,之前他餐餐都是吃烤全豬的。菱紗卻堅決反對,一餐半餐還好,天天這樣吃下去一張臉蛋長滿痘痘怎行!

  還好柳夫人在給他們的行李中放了幾本食譜,菱紗拿著研讀,每幾天就和天河紫英到城裡買菜。普通人家買菜都是一個市集買完的,菱紗則是這城看看,不合心意的話則御劍飛到那城看看,把御劍術完全實用化。

  菱紗說廚房是女人的戰場,還好天河看不到,只知道菱紗現在正把那戰場收拾乾淨。

 

  天河的手碰到放在枱面堆成小山丘的書,其中一本是打開的,紫英剛才還正在看。

  「紫英在看什麼書?」天河記憶中的紫英並不是那種愛看書的人,在瓊華派曾進過紫英的房間,架上的書不多,都是和劍有關的書籍。

  這樣子沉迷看書,想來是由瓊華派墜下開始。

  「都是些醫書。」

  「不是還有些故事書嗎?上次菱紗在這裡找了幾本書說要給山下的孩子說故事。」

  這小屋中架了許多木架,一半是放藥草,另一邊整排都是放書的。

  「那是記載各地傳說和神話的書籍。」紫英回道。

   「原來紫英喜歡看故事嗎?前陣子菱紗帶我到客棧聽說書,我說給你聽。」

  「我只是作參考罷了。」紫英輕嘆,和天河相處的日子不短,但還是未能跟上他三极跳的思考模式。「看看有沒有記載有關天譴的事。」

 

  ......

 

  一直饒舌的天河沉默一陣,才慢慢開口道,「原來你還介懷嗎?」

我的眼睛。

  「我一直沒有放棄。」紫英說道,托著書的手微微收緊,把開始發黃的書頁弄出一條葉脈般的皺紋。

 

  有關天譴的傳說很多,但全都已上天懲罰人類作為終結。被受天譴的人多是十惡不赦,也有只寫著違背天命的,也許多年以後他們的事跡也只會以違背天命作記錄。

  想解除天譴的自己也算違背天命吧……

 

  「我已經習慣了,老天爺要拿走它便隨他吧!」

  「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句話是你說的。」紫英說著,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只是眼前人看不到。

 

  天河心裡酸酸的,卻有另一種溫暖滿滿的在心中,他沿著枱邊摸到紫英的手握著,想把這滿溢的感覺透過手掌流給紫英。

  一直藏在心裡的話突然很想告訴紫英,天河開口道:
  「紫英,有件事我已和菱紗商量很久,想告訴你的……」

  「什麼?」

 

  「我們打算成親。」

 

  天河感到掌中的手微抖了一下,緊張問道:「你不反對吧?」

 

  ......

 

  久見沒有回應,時間就像剎時停頓了,四周的氣息都暗淡下來,天河有點不安,緩緩喚道:「紫英?」

  紫英終於開口,用沉沉的聲音回道:「恭喜你們……」

  聽到他的回答,天河大喜:「紫英同意了?」

  「對。」

  「那我馬上告訴菱紗!」天河鬆開紫英的手,朝記憶中門口方向走去,手快碰到門時卻聽到紫英的聲音叫住了。

  「今晚你先睡吧~不用等我,我……大概會看到很晚……」

  「好,別太勉強啊!」說完天河便消失在門的背後。

  天河大概太高興了,所以沒有留意紫英說最後一字時那藏不住的苦澀。

 

  夜漸漸深了,小屋的燭光仍亮著。紫英靜靜地坐著,天河已離開幾個時辰,桌上的書卻一頁也沒翻動過。紫英的長指撫上書頁上的摺紋,突然覺得每日都待在這裡的小屋變得寬闊、陌生,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同了,四周的環境,氣氛,感覺……從天河離開開始……

 

  「我們打算成親。」

 

  這天終於來了嗎?

  近來天河和菱紗有時候會站在一角說話,不知在計劃什麼。

  恭賀的說話還以為很容易,話到嘴邊卻有說不出的苦澀。

  第一次慶幸天河看不見自己的樣子,盡管刻意保持平靜但仍十分僵硬吧~

  明天見到菱紗時能笑著祝福他們嗎?

  紫英並不常笑,或者說不習慣把感情流露出來。他認為修道之人不應常把喜怒哀樂掛在臉上,像瓊瑤派掌門夙瑤般。

  直到遇到天河,天真率直常闖禍,令人生氣、高興……這些感覺深深的烙在紫英心裡。

  菱紗曾說過喜歡紫英的笑容,要怎麼才能笑得像那時一樣?

 

  上揚的嘴角,揪著的卻是撕裂般的心痛。

  誰說悲傷的時候痛的只是心,全身的手腳肌肉都像不能自己。

  很早以前便知道他們的關係,菱紗,還有夢璃對天河的情深,生死相許,紫英一一看在眼裡。

  瓊瑤派,懷朔,璇璣……都在他身邊離開了,保護不了……

  天河,菱紗還有夢璃,是他最重要的人……

  除此以外,一無所有。

 

  生命中最重要的二人能得到幸福應該是高興的事,自己最希望的事情。 

  為何胸口會那麼痛?

  這種心痛的感覺就是喜歡?

 

  懷朔說喜歡一個人會為他作任何事,只要他高興就覺得幸福。

 

  璇璣說喜歡一個人會想一直在他身邊,只要和他一起就會覺得幸福。

 

  夙莘師叔說他曾為了自己的幸福,而剝削了自己喜歡的人的幸福而後悔不而。

 

  紫英無力的閉上眼睛,浮現的全是天河的身影,傻笑的,發呆的,氣憤的,還有闖禍被抓時的一臉無辜的樣子……

  嘴角上揚的弧度越大,揪著的心就越痛。

  明天,要笑著對他們說「恭喜」才行……

 

  不知何時睡著,紫英醒來時發現自己已在寢室,是天河把他帶回來的吧……

  好像不久前才發生相同的事情,紫英不由得苦笑。

  床的另一半是空的,愛賴床的天河竟比自己還起得早,紫英望出窗外已經近中午了。手放在已無人的被褥上,似乎還能感到那人的體溫。

  紫英梳洗整齊後,在窗前默默的站了會,回想起昨夜自己的決定,才撥開分隔著大廳與寢室的門簾。

 

  事實証明,很多現實中發生的事情都在意料之外的。

 

  大廳中空無一人,火爐裡的柴火燒得正旺,一鍋剛煮好的瘦肉粥放在木枱上。

  平日他們至少用過早點才出門的,到底去了哪兒?

  正當紫英還在猜想時大門被推開了。

 

  「我們回來了!」

  「天河小聲點,說不定小紫英還在睡……啊!小紫英早!」

  「早安。」紫英看著剛回來的天河和菱紗各人手中拿著一大包的東西。

  「我們買了肉包子回來,剛剛才出爐還熱的,紫英快點來吃!」語畢天河從紙包中拿出一個又大又白的包子放在他手上。

  菱紗放下包袱後走到枱前放好碗筷,「別再光談了,快點過來吃早點吧!我的肚子都餓扁了!」

 

  白軟的包子,肉汁豐富的餡子,瘦肉粥上灑上點香草,十分美味。不過……

 

  「你們這麼早出門就是為了買包子?」

  「不只啦,菱紗去了買通書看看哪天是吉日。」天河說完把最後一口包子吞入口中。

  「還說,不知是誰從昨晚開始吵著我問東問西的!」菱紗想著有氣,臉上卻多了一抹胭紅,露出少有的少女情懷。

  吃過早點,菱紗把剛買的通書翻拿出來看。

 

  重要的說話卡在喉嚨,卻非說出不可。

  「菱紗……」

  「下個月十五怎樣?」菱紗打斷了紫英的話,「會不會太趕了?還是下下個月好?」

  「菱……」

  「紫英覺得呢?」菱紗抬頭問道,紫英卻在眼神對上那刻別過臉,「你們喜歡就好。」

  「不行!紫英每次都是這樣的,只顧著我和天河,但這次好歹是咱們的婚姻大事,你也要好好想才行。」

  「所以我才說……咦!?」 『咱們』的婚姻大事!?

  「到底是什麼回事!?」

  「咦?天河昨晚不是告訴你了嗎?」天河昨夜在菱紗洗東西的時候突然衝進來,害她還摔破了兩隻碗。

  菱紗看著紫英驚訝的眼神再看著天河。

  「我對紫英說『我們打算成親。』 他也答應了,對吧,紫英?」天河一臉無辜的臉轉向紫英,他卻還是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菱紗心裡暗歎,就知道天河說的話都是越說越糟的。

  「也就是說,」菱紗站了起來,「天河所說的成親是指……」

  「我。」菱紗的長指指著自己。

  「們。」手指一轉,指著對面的天河。

  「啦!」最後,她的指頭落在紫英的臉前。

 

  ......

 

  「天河,是這樣嗎?」

  「對。」

  「……你認真的嗎?」

  「我是認真的。」

  「胡鬧!!!」紫英狠狠的甩過衣袖,怒罵聲在木屋中迴盪。天河一驚,反射性的站直身子,菱紗則像早有預備地蓋著耳朵。

  「婚姻之事豈能兒戲!」紫英被氣昏了,昨夜到現在一直抑壓在心裡的鬱結全都爆發出來。他拳頭緊握著,真想把眼前的天河狠狠的教訓一頓。

  「所以我說是認真的。」天河重覆說著,沒有焦點的黑眸露出堅定的光彩,耀眼得令紫英不敢直視。

  「那你明白成親的意思嗎?」

  「就是兩人永遠在一起,永遠不會分開。」天河回道,「夢璃說過男子只可娶不可嫁的,那只要我娶紫英或紫英娶我就行吧!」

  單純的意思,曖昧的說話,令紫英迷茫了……

  只聽天河又說:「我會對紫英負責的。」

 

   ......

 

  「雲.天.河!!!我為什麼要你對我負責!」紫英臉上一陣緋紅,已不知是氣的還是其他原因。視線轉向一旁的菱紗,不知這鬼靈精教了天河些什麼。只見菱紗早已笑得捧肚子蹲在地上,瞇起的眼角笑得露出淚水。

  天河一臉不解,這句話是賣魚羹的老闆向她娘子提親時說的,難道記錯了?

  「紫英你不喜歡我,不想和我一起嗎?」

  「這……」紫英一時語窒,不知如何回答。

  「天河!」菱紗擦去那笑出來的眼水,把天河往門外推,說:「你不是說今晚要吃燒全豬的嗎?快點去獵隻野豬回來,肉記得要嫩點的。」

  「咦?現在還早,晚點去獵也不遲啊!」打獵對天河來說還不簡單?要打五六隻野豬也行,最重要的是他還沒聽到紫英的回答。

  「你現在,馬上,立即出發,沒兩三個時辰別回來!」沒理會天河的不滿,菱紗已把天河推出小屋外,隨即把弓和木劍放在天河手上,道:「大人說話,你這個小野人別打擾。」

  大門在天河臉前「嘭」的一聲關上了。

  天河無奈地抓抓頭,心想:「說到大人,菱紗的年齡不是比自己更小嗎?」

 

  菱紗把天河打發走後,紫英一臉疲態的坐下,單手托著額頭。

  頭痛……自從遇上天河後,他每次的胡亂行為都會令紫英覺得頭痛。只是這次不只把他的腦袋,連心也一起打亂了。

 

  菱紗倒了茶遞給紫英,也為自己倒了杯喝一大口。

  「天河就算了,怎麼連妳也跟他一起胡鬧?」紫英道,他不認為菱紗會不明白這是多麼兒戲。它像一個笑話,說過,笑過,轉眼便會被人遺忘。

  「我也是認真的。」菱紗的回答令紫美更為不解。

  「男子三妻四妾並無特別,有龍陽之好的人而立其愛人入府也不是沒有,但我不覺得這種情況應出現在我們身上。」而且也從沒有男子與男子通婚的先例……想到這裡紫英不禁覺得別扭。

  「紫英,先別理其他人的看法。你喜歡天河吧!」同樣的說話,只是由疑問變成肯定。

 

  喜歡……心是不會對自己說謊的。

  對天河的高興,對他的悲傷,心痛,不捨...全都告訴紫英對他的喜歡。

 

  「我的喜歡和天河的喜歡是不一樣的。」他願意為天河負出所有的愛,只怕得到的卻是全然不同的東西……如是這樣,他寧可不要接受。

 

  「那我的喜歡呢?」菱紗眼中的笑意曖昧不明,這次紫英沒有逃避她的眼神。  她對天河的喜歡,對天河的愛,紫英早已知道,一直在身邊看著他們的故事,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也是故事的主角之一。

  以沉默作回答,不用說出口,答案已在心中,他們不是敵人,是伙伴,是同志,連同身在遠方的少女,他們心中最重視的都是同一人。

  菱紗有種玩瞪眼遊戲輸了的感覺。

  「你說得對,天河所說的成親只是『永遠在一起』的意思。」

  從市集回來聽到他的想法時,菱紗就明白。天河並不清楚婚姻裡的夫妻之禮,傳宗接代,他想要的是單純的願望,以婚姻的牽絆之線把他們連在一起,以家人的身份。

 

  「紫英,你一直在照顧我應該很清楚。」菱紗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腹部,「我的身體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身體早已被寒氣弄得亂七八糟,最初大夫已告訴她,別說孩子,就連行夫妻之禮也不行。

  這也是長期盜墓的天譴吧~菱紗知道後並沒有太悲傷,淚水已為天河的眼睛流去太多。如果是用這個來換取她的點點壽命她是很樂意的,因為她很清楚現在還不能離開,還有很需要她的人,天河和紫英。

  「天河是我喜歡的人。」在尋求長壽之旅時的第一個同伴,第一個為了保護我不顧自己危險的人,第一個動心的人。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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